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项塔兰摘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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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花了很长的岁月,走过大半个世界,才真正学到什么是爱与命运,以及我们所做的选择。我意识到,即使镣铐加身,一身血污,孤立无助,我仍然是自由之身,我可以决定要痛恨拷打我的人,还是原谅他们。

《项塔兰》(Shantaram,印地语即“和平之人”之意)为澳洲人格里高利·罗伯兹(Gregory David Roberts)所著小说之名。

著作者罗伯兹有过24次抢劫银行记录,并吸食海洛因,被捕后判19年监禁。

于澳洲彭特里奇监狱(HM Prison Pentridge)服刑时逃脱,流亡印度十年。

1991年,罗伯兹于德国被捕;1997年出狱后写下《项塔兰》。

小说出版后罗伯兹成为专职畅销作家,作者自称“曾是在海洛因中失去理想的革命份子,犯罪中失去操守的哲学家,在重刑监狱中失去灵魂的诗人”。

“我是法国人,”他答,专注看着他举到半空中的威士忌,“我是同性恋,是犹太人,是罪犯,差不多就是这顺序。孟买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同时保有这四种角色的城市。”

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,比政治的交易更残酷、更心狠手辣,那就是大企业的政治手段。但这一次,政治和大企业连手摧毁鸦片,我就火大了!我问你,孟买没有chandu ——鸦片——和鸦片馆,还叫孟买吗?这世界是怎么了?真是混蛋!

“人得有所为有所不为。毕竟,文不文明,主要得看我们禁止什么,而不在我们允许什么。”

有听过蝎子与青蛙的故事吗?青蛙同意背蝎子过河,因为蝎子答应不蚕它的那个故事?”  “有听过。然后过河过到一半,蝎子蚕了青蛙。它们慢慢沉入水里时,快溺死的青蛙问蝎子为什么要这么做,蝎子说因为它是蝎子,而蝎子天生要重人的。”“没错。”

你开始觉得心像是挤了太多人的救生艇,为了不让它下沉,你抛掉骄傲,抛掉自尊和独立。不久后,你开始抛掉其他人,你的朋友,你认识的每个人。而这仍然不够,救生艇仍然在下沉,这时,你也知道,你就要跟着那船一起灭顶。

人生的惨痛经验告诉我,竭尽所能想改善情况,有时即使抱持最纯正的动机,都会适得其反。

那些小孩若不是有幸来到人口市场,大概活不到今日。快饿死的父母,看着自己的小孩陆续生病、死亡,因此,见到这些探子就如见到救世主,立即跪下亲吻他们的脚,恳求他们买下一个儿子或女儿,好至少保住一个小孩。那些待价而沽的男孩,最终会在沙特阿拉伯、科威特,其他波斯湾国家担任骆驼骑师,在骑骆驼比赛中,替有钱达官贵人提供午后娱乐。普拉巴克说,其中有些人会在这样的比赛中重伤成残,有些人则丢掉小命。有幸保住性命的人,最后因为长太高而不适合比赛,下场往往是被遗弃,自谋生活。女孩则会到中东各地的人家工作,有些人会成为性奴隶。 但他们活着,普拉巴克说,那些男孩和女孩。他们是幸运儿。每有一个小孩经过这里的人口市场转卖到他地,就代表另有至少一百名小孩,受着难以言说的饥饿而死亡。 提及饥民、死

“我想我们所有人,每个人,都得去争取未来,”她一字一字慢慢说,“我认为未来和其他任何重要的东西一样,必须争取才能得到。不争取,就没有未来。如果我们不争取,如果我们不配拥有未来,我们就得永远活在现状。或者更糟,得活在过去。我想爱的用意大概就在这里,爱是争取未来的方式。”

村子里有电吗?”  “哦,没有。”普拉巴克咧嘴而笑。 “没电?”  “没有,完全没有。”惺,再过一会儿,没多远了。你知道吗,我们村里现在也有水了。”“现在有水,什么意思?”  “我是说村子里现在有一个水龙头。” “一个水龙头,全村?”  “是啊,每天下午两点,出水整整一个小时。” “每天整整一个小时……” “没错。唉,是大部分日子,有些日子只出水半小时,有些日子完全不出水。这

这世上有种幸运,其实说穿了就是在最合适的时间,恰好置身在最合适的地点,有种灵感,其实说穿了,就是以正确的方式做正确的事,而人只有把野心、目的、计划完全抛掉,只有在大叹不妙的黄金时刻,把自己完全放掉,才会有这两种好事降临身上。

普拉巴克告诉我,他家人和邻居担心我一个人离乡背井来到陌生地方,会感到孤单,于是决定在第一个晚上坐在我旁边,在漆黑夜里守在我身旁,直到确定我沉沉睡去为止。

普拉巴克、他的父母、邻居,围着我的矮床,席地而坐,陪我,在那炎热、漆黑、飘着肉桂香的夜晚。他们围成一圈保护我。我原以为,在这么一群人的注视下是不可能睡着的,但几分钟后我竟开始神志迷离,漂浮在他们隅隅私语的浪潮之上,那是柔和而富节奏的波浪

直到我人在这里,在来到这个印度村子的第一个晚上,在恍恍惚惚漂荡于隅隅私语之上而眼中满是星斗时;直到另一个男人的父亲伸出手安慰我,把贫穷农民布满茧的粗手放在我肩上时,直到在这里,在这一刻,我才看到、感受到自己所加诸别人的痛苦,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——痛苦、恐惧、愚盆而不可原谅地虚掷人生。羞愧和哀伤使我悲痛难抑。我突然理解到自己内心有多么渴求、多么缺乏爱。最后,我终于了解自己何其孤单。

凡快乐必有其苦恼,凡财富必有其代价,凡生命必迟早要经受彻底的悲伤和死

我在想另一种河流,流贯全世界每个人的河流,不管我们来自何处。那是条心河,心中的欲望之河。那是条纯净映现我们每个人的真实自我和真正成就的河流。我这辈子一直在战斗,始终处于随时准备为所爱和所恨而战斗的状态,而且是太好斗的地步。最后,我成为战斗的化身,我真正的本性被凶狠、敌意的面具所掩盖。我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就跟其他凶神恶煞一样,告诉别人“别跟我作对”。最后,我变得很会表达这种情绪,因此我时时刻刻都表现出”别跟我作对”的模样。 在这村子,这不管用,没有人能理解我的肢体语言。他们不认识其他外国人,没有可供参考的对象。我板起严肃、甚至严酷的脸孔,他们大笑,带着鼓

鲁赫玛拜便决定以项塔兰为我的名字,意为和平之人或天赐平和的男子。

狄迪耶曾在一次午夜闲聊中告诉我,梦是愿望与恐惧交会的地方。他说,愿望与恐惧合而为一时,我们称之为梦魔。

“走去哪里?”  “先上厕所,”他答,一脸开心,“你得先撇条,不是吗?我来教你,我们是怎么在那长长的水泥防波堤上撇条的,撇进海里。每天早上,年轻的男人和男孩就在那里撇条,撇进海里——撇进海里惺,懂吧?只要蹲下来,屁股对着海就行了。然后冲个澡,清洗干净,吃顿快乐的早餐。

我们得……帮忙……”我小声而含糊地说,“他们全在……等呢! “没关系,让他们等,林。”普拉巴克答,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,“那些人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。如果没有你,他们还是会等,但完全是空等。空等更让人伤心,不是吗?现在这些人不是空等,他们在等你。你是实实在在的东西,‘林·项塔兰’

持枪抢劫时,我把恐惧加诸于他人;从那一刻起(甚至在我干下诸多罪行时)到牢狱生涯,再到逃亡生涯之际,命运把恐惧加诸于我。每个夜晚我都在恐惧中度过,有时觉得体内的血液和气息仿佛因惧怕而凝结成块。我加诸于别人的恐惧,转变成十倍、五十倍、上千倍的恐惧,使得每个无比孤单的夜晚时时刻刻都胆战心惊

我努力去获得归属,努力以医疗工作救治自己,努力以爱上卡拉这个愚蠢的念头拯救自己,但在羞愧之中,我终归是孤单一人,我感到迷惘。

这时我才知道,那是个起点。我知道,在那晚之前,在聆听那些盲人歌手演唱之前,我在印度其他地方所做过的其他事,甚至我这辈子去过的所有地方,所做过的其他事,都是在为那个有着阿布德尔·哈德汗参与的起点在做准备。阿布杜拉成为我兄弟,哈德拜成为我父亲。

坐在小屋里,炎热日光和凉爽阴影交错打在我身上,我暗暗发誓,将永远当他的兄弟和朋友,不管他干了什么,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。我抬头望着普拉巴克忧心的脸,投以微笑。他本能地回我微笑。在格外清晰的一瞬间,我领悟到,对他而言,我就是使他感受到类似那种笃定的人:我之于普拉巴克,就如阿布杜拉之于我。友谊也是种药,而这种药的市场,有时也是黑市。“别担心,”我说,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,“我不会有事的。”

太阳的长影渐渐没入夜色,天气炎热,我呼吸着沉滞的空气,里面有尘埃和炊煮的香气。在那漆黑的沉思时刻,四周静寂,静得足以听到汗水从我忧伤的脸庞,一滴接一滴地落在纸页上。每一滴汗水晕开,化成文字:公正……宽容……惩罚……与拯救……

“看别人的信很不礼貌,普拉布。” “不礼貌,没错。不礼貌这个词的定义,就是即使别人说不要做,我们仍想要做,对不对?” 

人即使真的穷困潦倒,也有可能散发出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。”

“可以。”她说。 我们四目相对。出于某种原因,她未立即起身离去,有所期待地看着我。我不懂那表情,她上前凑近,迅速吻我嘴唇时,我仍在思索那表情。那是友善的一吻,冲动的、大方的、随意的一吻,但我打心底认为不只如此。她和普拉巴克走出去,我单脚站立,转身,兴奋地跳起小舞,高兴地低声叫好

像受了夏日阳光照拂的饱满甜葡萄

我知道苦是鞭子尖锐的一端,苦不是钝的一端,不是主人握在手上那一端。

那时候,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在他的生命之河里洗掉气味,躲过猎犬的追捕。多年来我问了自己无数次,如果他没钱又无势,我还会那么快、那么强烈地爱他吗?

苦即是乐,一体两面

哈德拜见解的非凡,表达见解的高明,叫我们叹服。“苦即是乐,事后看来”的解释鞭辟入里,足以勾起我的回忆。但人生之苦的真实意涵,不在哈德拜那晚高明的措辞里,而源自真实人生体验,来自枯燥乏味、带着惊恐的一番话。那番话出自巴勒斯坦人哈雷德·安萨里之口。他对苦所下的定义,才是盘旋我脑海的定义。他的话简单,朴实无华,却清楚表达了所有囚犯和活得够久的其他人深切领悟的真谛——不管是哪种苦,都来自失去曾拥有的东西。年轻时,我们觉得苦是别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东西;年纪更大之后,当钢门砰然关上——人们知道真正的苦乃是要从自己被夺走什么东西来衡量。

“我问你什么是苦?你怎么想?人受苦,那是什么意思?”  普拉巴克的目光往林立破烂小屋的黑巷另一头飘去,瞥了一眼约瑟夫手上如萤火虫浮在空中的灯,然后回头望我。我们两个站得很近,但我只看得到他的眼睛和牙齿。“你没事吧,林?”  “很好啊。”我笑。 “你今晚喝了达鲁酒,像那个发酒疯的约瑟夫?”  “不是,真的不是,我很好。快,你碰上什么东西都爱给我来个定义。我们今晚谈苦,我很想知道你对苦的看法。” “还不简单,苦就是渴求,不是吗?渴求,不管是渴求哪种东西,带来苦。不渴求东西,就没有苦。但每个人都知道这道理。” “对,我想每个人都知道。晚安,普拉布。” “晚安,林。” 他唱着歌走开,他知道陋屋里沉睡的人,没有人会不高兴。他知道如果真有人醒来,会聆听片刻,然后带着微笑继续睡,因为他在唱有关爱的歌。

“你的坏脾气,林,你平常不会这样的。或许是排便不顺的问题,我想是吧?” “没有。”我以低沉不悦的嗓音说。 “呢,那我想你是有拉肚子的问题。” “他上个月拉肚子拉了三天,”我一名邻居从敞开的门口插嘴,“我老公告诉我,林巴巴那时候每天白天跑厕所三四次,夜里又来个三四次。整条街上的人都在讲。”“的确,我想起来了,”另一个邻居回想道,“他真是难受!他蹲厕所时,那脸痛苦成什么样子,yaar ,好像在生小孩似的。然后非常顺,劈里啪啦就拉出来,像水一样,而且出来得很快,像独立纪念日轰大炮时那样。Datung ! (咚!)就像那样!那时候我建议他喝鸦片茶,然后他大便就变得比较硬,恢复成很漂亮的颜色。” “好点子,”强尼低声说,语带赞同,“去拿鸦片茶来,给林巴巴治拉肚子。”“不用!”我不高兴地说,“我没有拉肚子,也没有便秘。我根本没机会去大什么便。我还没完全醒,天啊!呢,扯这些干什么?嗯,缝好了。阿米尔,我想你会没事

我们有所作为时,即使抱持最良善的动机,永远都可能带来新灾难。那灾难或许不是我们直接促成的,但没有我们的作为,那灾难不可能会发生。

世上最不可原谅的错事,有些是由有心改变现状的人造成的。

人类之所以是人类,关键在宽容。没有宽容,人类大概早在无尽的报复中灭绝。没有宽容,就不会有历史.没有那份希望,就不会有艺术,因为在某方面来说,每件艺术作品都是宽容

那么小小的片刻,我们的世界是较美好的世界,因为主宰我们世界的情意和微笑,儿乎和从我们头发上飘落、像白色泪水般附着在我们脸上的花瓣一样纯洁、干净。

愈久没做爱,性似乎就变得愈重要。

我的直觉告诉我,我如果不等她,就永远得不到她的爱。我无法向卡拉,或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人,解释那份爱。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,直到真的碰上,才’改观。而这种事真的发生时,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,好像我被注入了光和热。只因为见到她,我从此换了一个人。

他们贫穷、疲惫、操劳,但他们是印度人,而每个印度男人都会告诉你,爱或许不是在印度发明的,但肯定在印度会被提升到完美境界。

她的肌肤像是一大片夜空。我把双唇贴上那片夜空,将繁星舔进嘴里。她把我的身体放进她的身体,每个动作都是个咒语。我们的呼吸像念颂祷文的全世界。涓涓汗水流向深峻的欢愉之谷,每个动作都是柔滑的肌肤瀑布。在柔软的丝绒斗篷里,我们的背在颤抖、亢奋的激情里抽搐,肌肉完成动作,那些由心思开始却由肉体获胜的东西。我是她的,她是我的。我的身体是她的四轮马战车,她驾着那战车冲进太阳。她的身体是我的河,我成为海。让我们的唇紧贴在一起悲叹,最终是希望与忧伤的世界。当狂喜充塞恋人的灵魂,狂喜即从恋人身上强索希望与忧伤。

监狱是恶魔学习捕食本事的神殿。每次我们转动钥匙,都让人更加沉沦,因为每次我们关人,都是在把人关在仇恨里。

如果说有把小刀是我们用来割自己的刀,愧疚就是那小刀的刀柄,爱则往往是利刃;但让刀永保锐利的是忧心,最终让我们大部分人吃不消的是忧心

死的眼睛之下,大快朵颐。 我常坠入高烧引起的幻象,看到我的家人,还有我在澳大利亚所认识而永远无法再见面的友人。我还想起哈德拜、阿布杜拉、卡西姆、强尼·雪茄、刺子、维克兰、莉蒂、乌拉、卡维塔、狄迪耶。我想起普拉巴克,很遗憾无法告诉他,我很欣赏他那坦率、乐观、勇敢、宽厚的为人。每个白天与黑夜,每个我用灼热的眼睛计算的小时里,我往往涌起一些思绪,最终都流向卡拉。 神智恍惚之中,似乎是卡拉救了我。当有人用强壮的

林,你看来像是被狗啃过似的。我无意惹你生气,但你看来就像是被人杀死埋了之后,又给挖出来的样子,老哥。没事了。我在这里,老哥,我会把你救出这个鬼地方。

我拿一万八千卢比,向一名游客买了一千美金,而银行的汇率是+五比一。”哈雷德总结道。“那个游客很高兴,因为比起到银行换,他多换了三千卢比。然后我以两万一千卢比的价钱把那些美金转卖给印度生意人。那个生意人很高兴,因为他用无法申报的黑钱买到美金。然后我把三千卢比放进公基金,再用一万八千卢比跟另一个游客买来一千美金。黑钱交易的核心,就是这个简单的方程式。”

那会要你的命,哈雷德,你知道的。” “所以我才抽得那么凶。妈的,那又怎样,谁想永远活着?”  “我不是说烟,我是说你心里面的东西,让你一根接一根抽的东西。我是在讲你这样痛恨这个世界,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。有人跟我说,如果你把自己的心化为武器,你最终一定会把那武器用在自己身上。

鄙视你发自内心同情的人,无法避开你发自肺腑爱的人。我坐在哈雷德旁边,坐在载我们去干不法勾当的出租车里,周遭一片漆黑。我坐在他旁边,五颜六色的阴影纷纷流过。我爱他的率直和强韧,同情那欺骗他、让他软弱的仇恨。他的脸,时而映上占满车窗的夜色,那是摆脱不掉命运摆布的脸,那是充满光采的脸,一如画作中那些注定难逃劫数、头顶却带有光环的圣徒的脸。

阿布杜拉从未告诉我为何打这场架,我也一直没问。数年后,我们唯一一次提起这事,他告诉我,从那天起,他开始喜欢我。他喜欢我,不是因为我出手帮他,而是因为我从未问他为什么打那场架。他说,那是他最欣赏我的地方。

“什么?”我大笑。 “别回孟买。” “为什么?”  “我不希望你回去。” “你想说什么?”  “就是我说的,我不希望你走。” 我大笑,因为我觉得她一定是在开玩笑。 “行,”我说,微笑,等她道出笑话的关键语,“那你为什么不希望我走?” “我得有个理由?”她质问道。 “嗯……对。” “的确,我的确有理由,但我不想告诉你。” “你不想?”  “对,我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你。我告诉你我有我的理由,应该就够了,如果你爱我,像你所说的爱我的话。”

觉得一个高明而伟大的行动,是否就可以让我们原谅催生出该行动的上百个错误和失败?” 

危险有助于我入睡。每当我去危险的地方,做危险的事,就有一股新的恐惧笼罩着我。那个新恐惧会盖过忧虑,那大半时候让我忧心得睡不着的忧虑。

那段回忆划破我已死的心。有人说人永远无法回到过去,当然是很有道理,但反之亦然。人必须回去,人时时会回去,不管回去有多艰难,都绝不能停下回去的脚步。

“我看着她,她顶着那个重重的水罐,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。而那个水罐想必很旧,陶身很脆弱,因为水罐突然裂成好几片,所有的水都撒在她身上。她一直哭,嚎陶大哭。我看着她,觉得……” 他停下,再度抬起头看人来人往的街道。 “为她感到遗憾?”我主动接话。 “不是,巴巴,我觉得……” “难过?你替她觉得难过?”  “不是,巴巴,我觉得勃起,裤子里,你知道吗,就是那一根整个变硬,不骗你!” “拜托,普拉布!我懂什么叫勃起!

即使过了大半辈子,我仍时时妒羡阿南德面对命运时的从容,我是那么全心全意地带着瑕疵且奋力抗争的心,在渴慕着那份从容。

弯的眼睛,像波修斯的剑① ,像飞鹰的翼,像贝壳波浪起伏的壳缘,像夏天的尤加利树叶。

人如果无法用钱,改善自己家人和心爱之人的生活,钱就没有意义

曾有位穆斯林游击战士告诉我,在我们一生中,命运赐予我们每个人三位导师、三个朋友、三名敌人、三个挚爱。但这十二人总是不以真面目示人,总要等到我们爱上他们、离开他们,或与他们对抗时,才能知道他们是其中哪种角色。

林,男人就得找个好女人,找到了,就要赢得她的芳心,然后赢得她的尊敬,珍惜她的信赖。然后,只要两人活着,就得一本初衷珍惜那份信赖,直到两人都死掉为止,人生的意义就是这个。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,这是男人之所以为男人的意义,yaar 。男人赢得好女人的芳心,赢得她的尊敬,让她对你信赖不渝,才算是真男人。做不到这点,就不是男人。

医生说他活不了,林,”强尼吸泣,“他的下巴没了,钢材把他的下巴整个削掉,什么都不留。牙齿全没了。原来的嘴巴和下巴剩下一个大洞,就一个大洞。颈子也被割开,脸上甚至没缠绷带,因为有太多管子伸入洞里,以保住他的性命。车子撞成那样,他怎么活下来的,没人知道。他困在车里两个小时。医生说他今晚会死,所以我才来找你。他的胸、肚子、头伤得很重,他活不了,林,他活不了,我们得赶去那里。”我们走进重症加护病房,发现基尚和鲁赫玛拜坐在

把沉重的视线拖离他们身上,就像船夫拖着钩子走在湖上。我口干舌燥。我的心是个在捶打我脑中墙壁的囚犯。我觉得双腿沉重,被羞愧、忧虑的根固定在土地上。抬头看那高不可攀的山峰,我感觉到未来在我体内抖个不停,就像在暴风雨中,雷打了下来,打得柳树的枝子和疲累的垂枝一阵颤动。

什么是客观且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善恶定义?还有,意识与物质之间有何关系。

在那个不祥的夜晚,我想把视线锁定在黑色天弯上颗颗分明的繁星,但注意力就是一再涣散,反倒不自觉盯着高原的黑暗边缘瞧。而我知道,以毋需言语就令我们知道爱已远去的那种方式,或者以我们一瞬间就笃定知道某位朋友的虚伪,他不是真心喜欢我们的那种方式,知道哈德的战争,对我们所有人而言,结局将比序幕要惨得多。

许多年前爬上监狱围墙时,我像是爬上世界边缘的围墙。我滑下围墙,得到自由时,我失去我所知道的整个世界,还有那世界所容纳的所有爱。在孟买时,我试图打造一个充满爱的新世界,希望那能像是那个已失去的世界,甚至能取代那个世界,但那时我并未察觉自己在这么做。在我打造的新世界里,哈德是我父亲,普拉巴克和阿布杜拉是我兄弟,卡拉是我爱人。然后,他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。另一个世界,整个消失。

我接受命运,甚至欢迎命运。我,自想,最终我会得到我应得的。不知为什么,那想法让我变得纯净、清澈。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惧,而是希望,希望他会活着。我跟他之间完了,结束,我不想再见到他,但看着他骑马进入那白影憧憧的山谷时,我希望他会活着。我祷告,祈求他平安无事,祈求他感受到我的心碎,我爱他。我爱他。

然后,周遭突然无声如海底的深处,我的双腿停住不动,炸起的土又热又脏,夹杂着沙子,堵住我的眼睛和嘴巴。有东西打中我的双腿。有又硬又热又尖锐得吓人的东西打中我的双腿。我往前倒,好似在漆黑中奔跑,撞上倒下的树干。一发迫击炮,炮弹的金属碎片,震耳欲聋后的无声,烧灼的皮肤,遮住眼睛的沙土,呛得喘不过气。有股气味塞满我脑子,那是我自己死亡的气味,死前闻到的气味,带着血味、海水味、潮湿土味、木头燃烧后的灰烬味,然后我重重倒地,穿过地面,坠入既深且想象不到的漆黑中。一直往下坠,没有光……没有光。

你如果盯着相机没有感情的死眼睛,那么相机总是会用真相嘲弄你。哈德的穆斯林游击队的所有成员几乎都在那张黑白照片里,大伙儿凑在一起拍正经八百的人像照。因此,照片中的那些阿富汗人、巴基斯坦人与印度人,都失去平日的真性情,变得较不自然,别扭且绷着脸。从那张照片无法看出那些人有多爱大笑、多容易露出笑容。没有人直视镜头,除了我,所有人的眼睛都稍稍往上或往下看,或者是稍微往左或往右瞧。照片里的人靠在一起,排成参差不齐的数排。我把照片拿在缠了绷带的手里,想起那些人的名字,照片中只有我自己的眼睛盯着我。

在印度,男人未婚,轻则被视为不爱国,重则被视为裹读。

我常看着你,几乎每天。我看着你和卡拉、莉萨、维克兰。 “为什么?” “我得看着你,那是让我找到她的办法之一。” “找到谁?”  “乌拉。她回来的时候,不知道我在哪里。我不去……不再去利奥波德或我们过去常聚会的地方。她找我时,会去找你或其他人,然后我能见到她,我们就会在一起。”他说这段话时口吻平静,然后非常满足而忘我地吸了一口茶,使他的妄想更显诡异。想当初乌拉把奄奄一息的他丢在满是血的床上,自己逃掉,他怎会认为她会从德国回来和他在一起?即使她真的回来,见到他那张毁容得那么严重的脸,她除了惊骇,还会有什么反应?

过去”这件斗篷,以感觉为补钉,以象征符号为丝线,缝缀而成。大部分时候,我们所能做的,就是把这件斗篷披在身上,以求舒适,或在我们挣扎着前进时,把它拖在身后。但事事皆有因,皆有其意义。每个人生、每份爱、每个行动、感觉、想法,都有其理由和意涵,都有其开始,都在最后发挥某种作用。有时,我们真的看见;有时,我们把过去看得非常清楚,把过去各部分的传说了解得非常透彻。因此,时间的每道缝线显露其目的,且蕴含某种深意。任何生活不管过得多富裕或多贫穷,生活中最睿智的东西莫过于失败,最清楚的东西莫过于悲伤。而根据其给予我们的小小宝贵建议,就连那些可怕、可恨的敌人,苦难和失败,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和权利。

以心相互感通的东西若不说出来,不有所动作,反倒将其锁藏起来,那些真实由衷的感受就会在想抓而已太迟的记忆之手里枯萎、消失。

“这下,我信守承诺了。”阿布杜拉神秘兮兮地悄声说。 “什么?”  “你要我答应你,我要杀楚哈时,一定要找你一起干,还记得吗?”  “记得,”我答,心脏跳得比健康心脏还要快,“你要小心,我想。” “我会小心,林兄弟。” “不是,我是说,你对生活中所盼望得到的东西要小心

我把头仰靠在椅背上。夜色,那道将承诺与祷告合而为一的光之隧道,在窗外跟着我们飞掠。我们握紧的拳头缓慢而孤寂地松开,解放了跟身心一样满布抓痕的手掌。向来如此,且永远必然如此,愤怒软化为忧伤。就在一小时前我们所想要的东西,如今无一处比一滴眼泪的坠落还有希望或意义。 “什么?”马赫穆德问,脸凑近我的脸,“你说什么?”  “我希望那只熊逃掉。”我透过裂开流血的双唇,小声而含糊地说。悲痛的心情开始从我受伤的身躯升起,睡意像晨间森林里的浓雾,贯穿我哀伤的心,“我希望那只熊逃掉。”

因为这就是人生,一脚往前跨一步,再来是另一脚。抬起眼睛再度面对这世}i ’ -的咆哮和微笑。思考、行动、感觉,把我们人生的小小后果,加进淹没世界再退去的善恶浪潮中;把我们如影随形的苦难,拖进另一个夜晚的希望里;把我们勇敢的心,推进新一天的光明里。怀着爱,热切追求我们自身之外的真理。怀着渴望,对获得拯救的纯净、不可言喻的渴求。只要命运继续等着,我们就活着。主帮我们,主原谅我们,我们活着。

他曾多次说,每个人的心跳,都是充满可能的天地。经过这么久之后,我似乎终于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。他一直想让我知道,每个人的意志,都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。我原本一直认为命运是不能改变的,在我们每个人生下来时就命定了,就和星体的运行路线一样永远不变。但这时我猛然理解到,人生比那还奇特、还美。事实是,不管人置身在哪种赛局里,不管运气多好或多坏,人都可以靠一个念头或一个爱的作为,彻底改变人生


在我们一生中,命运赐予我们每个人三个导师,三个朋友,三名敌人,三个挚爱。但这十二人总是不以真面目示人,总要等到我们爱上他们、离开他们、或与他们对抗时,才能知道他们是其中哪种角色。